酒肆里残余的酒客们,最后一点血色也从脸上褪尽。瘦高个儿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,连滚带爬地朝着后门方向扑去,裤裆湿透,留下一路腥臊的水渍。其他人也如梦初醒,哭喊着、推搡着,如同被开水浇灌的蚁群,彻底崩溃,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,朝着西面疯狂逃窜。桌椅被撞翻,杯盘碎裂声不绝于耳,瞬间人去屋空,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郁得化不开的恐惧气息。
驼背的老账房蜷缩在柜台后的角落,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,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绝望的泪水。
陈平安缓缓抬起了头。
幽蓝摇曳的火光,第一次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。那是一张年轻却过早刻满风霜的面容,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凿。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,嘴唇紧抿,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早已干涸的、暗褐色的血迹。但最令人心悸的,是他的眼睛。
那双眼睛里,没有了之前的死寂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深不见底的、冰冷的……平静。如同风暴肆虐过后,万籁俱寂的寒渊。所有的情绪——愤怒、悲伤、恐惧——都仿佛被彻底冻结、沉淀、压缩到了最深处,只留下一种近乎虚无的漠然。唯有瞳孔最深处,一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、属于剑的锋芒,在幽蓝的火光映照下,极其缓慢地、极其艰难地……重新凝聚。
他低下头,目光落在手中那柄布满铜绿、几近断裂的残剑上。布满老茧的手指,再一次,极其缓慢地、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冰冷的、布满裂痕的剑身。动作温柔得如同抚摸沉睡爱人的发丝。指尖划过那道狰狞的断裂口,粗糙的铜绿边缘刺着他的皮肤,带来细微的痛感。这痛感,却仿佛一丝微弱的电流,刺穿了灵魂深处那层厚重的冰壳。